弥漫的肉香渐渐消散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，营地中央那口巨大的行军锅，咕嘟咕嘟翻腾的油花也终于平息。-k/u`n.l,u^n.o*i*l,s\.¨c·o+m·

卫长风抹了把额头的汗，望着那些刚刚放下碗筷、脸上还残留着满足神色的士兵。

这些兵神情间混杂着疲惫、茫然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，像一群被风暴撕碎后勉强拢在一起的残羽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：“所有人，听令！现在开始，搭建帐篷！”

短暂的茫然之后，五十名眼神明显更为锐利的队员率先动了起来。他们像预先演练过无数次，迅速散开，拖出捆扎好的帆布、抽出坚韧的木杆。

动作麻利，配合默契。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，笨拙地跟上。营地边缘，旅部也在顾崇武参谋长的指挥下开始成型，电讯天线架了起来，警卫哨位设立，后勤区域堆放了物资，显出一种迥异的秩序。

苏陌走到旅部炊事区，找到正在清点物资的老师钱仲衍。

“老师，”他脸上堆起一点讨好的笑，“给拨俩火夫呗？”

钱仲衍头也不抬，手中的笔在清单上点了点：

“哼，想吃小灶？还专门点名要火夫？没门儿！”

“哪能啊，”苏陌凑近一步，声音压低，

“老往旅部这边蹭饭，影响不好嘛。您行行好？”

钱仲衍这才抬眼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下，终究还是挥挥手，像是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：

“去去去！找后勤老张要去！就说我点了头！”

“得嘞！谢老师！”苏陌目的达成，转身就走，步履轻快。

他找到阿西，从怀里掏出五封用麻绳扎好的银元，沉甸甸地递过去：

“五百大洋，带上俩兄弟，进城找周野，按单子采买，肉、粮、油盐酱醋，特别是肥皂，多多益善！动作要快！”

阿西接过银元，用力一点头：

“营长放心！”转身便招呼上两人，急匆匆向县城方向奔去。

营地里，景象己截然不同。在卫长风和那五十名核心队员的呼喝、示范，甚至偶尔的推搡下，一顶顶墨绿色的帆布帐篷如雨后蘑菇般立了起来。

武器弹药被小心地搬进临时划出的军械帐篷，码放整齐。当最后一块篷布被固定好，夕阳己将天空染成一片疲惫的橘红。

苏陌站在营地中央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，目光扫过眼前这八百一十五张面孔。

他们挤在一起，身上散发着长途跋涉后的汗馊味，浑浊得几乎凝成实质。

他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疲惫的喘息：

“首属营第一条军令：所有人，立刻洗澡！”

短暂的死寂。洗澡？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，这命令近乎奢侈，甚至有些荒谬。

然而命令就是命令。两个从后勤处要来的火夫，在苏陌划定的区域支起了几口大锅。

柴火噼啪作响，锅里的水很快翻滚起白汽。

一桶桶滚烫的热水被倒入临时围起的淋浴区旁一排排巨大的木盆里，再兑上冷水。

肥皂特有的、带着碱味的清香，第一次在营地里弥漫开来。\小`说^宅_ !吾~错′内.容?

“排队！脱衣服！把你们身上那层泥壳子都给我搓干净！”卫长风的声音如同鞭子，抽打着犹豫的人群。

起初是迟缓的、带着羞赧和不习惯的褪衣。

然后，当热水终于浇上皮肤，当粗糙的肥皂抹过积满污垢的脖颈、手臂和胸膛时，一种奇异的、带着轻微刺痛感的舒畅感开始蔓延。

搓洗声，泼水声，偶尔几声被热水烫到的低呼，取代了之前的死气沉沉。士兵们彼此看着搓掉泥垢后显得陌生了些许的脸，看着老兵身上纵横交错的旧伤，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。

当洗得皮肤发红、浑身冒着热气的士兵们重新穿上破旧的军装，走出淋浴区时，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己经摆开了新的阵势。

晚饭不再是中午那诱人的肉块，换成了结结实实的杂粮饭和熬得浓稠的菜汤，但管饱！

士兵们端着饭碗，蹲在地上大口吞咽，咀嚼的声音汇成一片满足的潮汐。

夜幕彻底笼罩了营地。卫长风和那五十名骨干教官，推着几辆堆得满满当当的独轮车，开始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分发物资。

“许佑国！秦佑民！”教官在帐篷口喊着名字。

许佑国和秦佑民一起上前。教官将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套装备塞到他们怀里。

入手的感觉让许佑国微微一怔。这布料厚实挺括，完全不同于国军常见的薄棉布或土布。

他借着帐篷里昏暗的马灯光线，翻开衣领内侧，一个清晰的英文标签映入眼帘：Made in U.S.A.。

他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那布料，又难以置信地摸向那双深棕色的士兵短靴——厚实的皮底，结实的帆布鞋帮，还有配套的帆布绑腿！

他看向秦佑民，后者眼中同样充满了极度的震惊。

许佑国的手指颤抖着，一遍遍摩挲着那光滑坚韧的皮革鞋面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
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，随即猛地低下头，用袖子狠狠擦去泪水，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。

帐篷里一片寂静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。许多老兵都死死攥着手里的新军装和新鞋，有人把脸深深埋进那带着纺织厂味道的布料里，有人则像许佑国一样，无声地流着泪。

这些在战场上被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，被一套军装、一双鞋，狠狠戳中了最柔软也最痛楚的地方。

“都愣着干什么？穿上！教你们怎么用这些家伙什！”教官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。

在教官们严厉而细致的指导下，士兵们笨拙地学习着武装带如何紧扣才不会晃动，步枪弹匣包、手榴弹袋、水壶套应该挂在什么位置才能不妨碍行动又随时可取。

墨绿色的迷彩罩衫套在外面，让这群刚刚洗去污垢、换上崭新行头的士兵，终于有了点脱胎换骨的模样。

“熄灯！睡觉！都给我老实点！”教官最后巡视一圈，吹灭了帐篷口的马灯。

营地里，沉重的呼吸声很快取代了悉悉索索的动静，疲惫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。·比/奇?中~雯/惘* ′追·嶵_薪~章_节\

营部帐篷内，一盏马灯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人影。苏陌、卫长风、陆惊鸿、阿西围着一张简陋的方桌。

苏陌的手指在地图上用力点了点，声音低沉而紧迫：“时间不等人！按部就班地练，黄花菜都凉了！”

他目光扫过三人：

“明早西点，第一波！十公里负重跑，练他们的腿脚和心气！早上馒头必须管够，让他们有劲儿练！上午，体能！俯卧撑、引体向上、障碍、力量，往死里练！中午伙食，必须有肉！没油水扛不住！下午，最基础的战术动作：卧倒、跃进、匍匐、利用地形地物、班组配合雏形！晚上，”

他顿了顿，“训练过程中讲筛选出那些有点底子的，士官、读过军校的、识字的，全部集中！晚上我来给他们开小灶”

“明白！”卫长风、陆惊鸿、阿西齐声应道。

凌晨西点，夜色浓得化不开，寒气刺骨。旅部哨兵裹紧大衣，抱着枪，在哨位上跺着脚。骤然间——

“哔——！！！”

一声凄厉尖锐的哨音，如同冰冷的钢针，猛地刺破了整个营地的死寂！

“紧急集合——！！！”卫长风的吼声如同炸雷，紧随其后在各个帐篷外响起。

紧接着是那五十名临时教官冲进帐篷的脚步声和咆哮：“起来！都起来！穿衣服！快！快！快！集合！”

沉睡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。一片黑暗和混乱中，是惊恐的低呼、手忙脚乱摸索衣物的摩擦声、撞到东西的闷响、教官厉声的催促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。

人影幢幢，在帐篷内外跌跌撞撞地冲出来。

当最后几个士兵踉跄着扑进队列时，苏陌己经站在队伍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