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众人陆续离开正堂,回去各自的房间。^y¢e`x,i?a′k-e·.?c!o^m¨
此刻,苏陌躺在自己阔别多年的房间里,身下是熟悉的硬板床,鼻尖萦绕着被褥经阳光曝晒后特有的干爽气味。
房间纤尘不染,连书案上那方旧端砚摆放的角度都与他离家时别无二致。显然,这里从未被遗忘。
他躺上了床上翻了个身,手习惯性地探向枕下深处。
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、隐蔽的木质小凸起——那个只有他和苏棣华知道的暗格。
轻轻一按,暗格无声滑开。里面不再是那些被摩挲得卷了边的红色书册,取而代之的是几本簇新的《三民主义》,书页挺括,还带着油墨的清香。书页间,夹着一封薄薄的信。
展开信纸,是小弟苏棣华那熟悉的、略显飞扬跳脱的字迹:
“二哥,见字如面。当你摸到这封信,小弟我己踏上北去延安的征程啦!去寻找那条真正能救中国的路。你说得对,眼下国党是国际承认的‘正朔’,枪炮确实比红党好得多,打日本人兴许能硬气些。可二哥,你当年不也总说吗?国府不得人心啊!像座浮在油花上的冰山。红党不一样,他们根子扎在老百姓心窝里!所以二哥,小弟先去那边报到了。咱们兄弟俩……嘿,说不定哪天就在战场上碰头了,嘿,到时候比比谁缴获的东洋刀更亮!……替我哄哄爹娘,千万别气坏了身子。——弟,棣华”——弟苏棣华。”
苏陌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,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忧虑。他指尖微动,信纸放进炭盆将那带着少年意气的信吞噬殆尽。
天光彻底放亮时,整个苏府己沉浸在新春的喧腾里。
正堂前的院子里,管家福伯正领着仆役们点燃长长的红鞭炮,噼里啪啦的脆响裹挟着硫磺味的热浪,驱散了残存的寒意。
女主人沈曼卿穿着簇新的绛紫色团花袄裙,笑容温煦,正将一枚枚用红纸仔细包好的银元,亲手递给排成行的管家、仆役、厨娘、车夫……人手五块大洋。
“老夫人,这……这太多了!”
一个上了年纪的洗衣婆子捧着沉甸甸的银元,声音有些哽咽。
她是早年黄河发水逃难来的,被苏景明夫妇收留,一待就是半辈子。
“拿着,李婶,”
沈曼卿拍拍她的手,语气不容推拒。
“一年到头,都辛苦了。图个吉利,过个肥年!”
“老夫人新年安康!”
“谢老夫人赏!老夫人福寿绵长!”
一声声真诚的拜年此起彼伏。?叁,叶¨屋. ¨免·沸+岳\黩,他们这些人大半是当年苏景明夫妇收留的逃荒人,半辈子在苏府扎根,早己视这里为家。
连阿西和几个警卫,也被苏母塞了红包。阿西拿着红包,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局促。
“愣着干嘛?老夫人给的压岁钱,拿着讨个吉利!”
苏陌抱着在他怀里扭糖似的小侄女,朗声笑道。
阿西几人这才回过神来,咧嘴一笑,齐刷刷对着沈曼卿抱拳躬身,声音洪亮:
“谢老夫人厚赏!给老夫人拜年!”
暖融融的早饭在正堂用完,苏陌也给眼巴巴的侄子苏明远和赖在怀里的苏静瑜封了厚厚的红封。
苏母又摸出一个格外厚实的红包,不由分说塞进苏陌手里,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:
“拿着,娘给的压岁钱,多大都是娘的孩子!”
“娘,新年安康!”苏陌笑着接过,心头温热。
早饭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进行。饭后不久,苏景明便招呼着动身前往城东的大伯苏景轩府邸。
苏陌抱着小侄女苏静瑜,小丫头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脖子上,一路叽叽喳喳问着二叔在军队里的事。
苏砚无奈地看着女儿,对苏陌笑道:
“这小没良心的,有了二叔,连爹都不要了。”
阿西带着几名警卫跟在后面。到了大伯府邸气派的大门外,苏陌掏出些钱递给阿西:
“带兄弟们去寻个热乎地方,吃顿好的。”
“是!”阿西应声。
苏陌抱着苏静瑜,跟在父亲和兄长身后,步入大伯家那比自家更显几分老派守旧气息的厅堂。
大伯家早己是宾客盈门,喧闹非凡。苏景明被几个族中长辈簇拥着寒暄。
苏陌抱着孩子一进门,便有几道或探究、或热络的目光黏了上来。
“哟!这就是景明家老二吧?在军中效力?果然一表人才,虎父无犬子啊!”
“哪里哪里,不成器的孩子罢了……”
苏景明谦逊着,眼底却藏着一丝笑意。
他朝着大伯二伯使了个颜色:“走,里面说话。”
书房门关上,隔绝了前院的喧闹。红木大书案后坐着大伯苏景轩和二伯苏景澜。
苏景澜穿着一身深青色细呢料的中山装,领口扣得一丝不苟,头发梳得油亮,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习惯性的、居高临下的审视表情,尤其当时目光扫过苏景明和苏陌时,那审视里便掺进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。?y¢a¨n~h.u,a¨l^u?o..`c\o-m+
他在苏州警察局干了十五年,虽说只是个管文档的科长,但自认是官身,早己不把经商的三弟苏景明放在同等位置看待。
昨日听说苏陌回来,也没见多大阵仗,更认定这侄子不过是个军中不起眼的小角色。
“大哥,二哥,年节下本不该扰了兴致,但事态紧急,关乎阖族存亡,不得不言。我苏景明这一房,己决意过完这个年,便举家离开苏州城,迁往西南大后方。”
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。炭盆里的炭燃烧的轻微哔剥声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离开苏州?”
大伯苏景轩脸上的笑容僵住,眉头深深锁起,透出惊疑;
“老三,这……这是为何?祖业根基皆在此,为何突然要走?还走得如此仓促?”
“不是仓促。”
“陌儿带回的消息,东洋人磨刀霍霍,大战迫在眉睫。苏州地处江南要冲,恐怕会被战火波及。早走,是为稳妥!”
“危言耸听!”
苏景澜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茶几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他身体微微前倾,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不屑: